終於決定寫下來,是因為故事好長要說好久,也是因為每一次說都會想起,當時即便先生斬釘截鐵地告訴我是遇到詐騙,我開始無法反駁,但也還不相信,直到查到相關的案例,才確信近兩週惡夢般的恐懼,原來都是假的。
在開始說故事之前,這些訊息望周知
- 不要回覆語音訊息!可能是系統測試號碼是否有效,誘導回電或提供個人資訊
- 假冒警察、國際快遞、任何官方機構的來電,可以直接重新撥打官方電話或 165 查證
- 在國外接起來陌生電話直接講中文,請直接掛斷
- 在通話過程中接到「轉接」的號碼都是可以仿造的,就算確認和官方一樣的也沒用,除非掛掉重打
- 警方不會利用 Skype、zoom 或 WhatsApp 等通訊軟體做筆錄或偵訊,即便對方以和通訊軟體公司有簽訂打擊犯罪條例之類試圖取信。
- 遇到假冒警察告知需配合調查,你有權利和律師、家人等討論案件,沒有保密義務(除非涉及軍事機密或恐怖主義)
- 即便對方提供「官方文件」或公文,都有可能是造假,可以自己向當地警方求證並索取正式文件(如果真的有)
好了,以上就是如果當時知道就可以簡單化解的嘗試,如果好奇我遇到的過程,或是你也遇到類似的事情,可以繼續看下去。
前情提要
當時因為先生臨時出差,我自己待在美國,同期間因為報名了認證考試和體驗健身房教練課,那陣子會以電話溝通,也在等待我的教材包裹,於是不小心接起詐騙電話。
事情的開端:接起假冒國際快遞的電話
2024 年 11 月 13 日下午,我接到國際快遞 FedEx 的電話,因為當時確實在等待備考教材的包裹,以為真的是投遞失敗,就和客服聯繫(語音信箱轉客服,接起來就講中文說是國際快遞華語部門),聯繫後得知我的包裹當時還未抵達,但要求我說明另一項包裹申報不實的問題。
我沒有在美國寄出任何國際包裹,因此感到困惑,與客服人員繼續核對,他表示寄出跨國郵件都需要出示證件,且包裹不實的內容為申報「衣物」,但包裹在海關處被發現裡面有八張銀行卡及七本護照,再次確認包裹非我本人寄送之後,提醒我身份遭到冒用的可能及危險,要我主動報案索取報案證明。
我跟對方確認要跟誰報警,他說要跟中國警方,在我表示無法打國際電話之後,他熱心表示可以幫我聯繫。很認真請我記下包裹的收件人資訊及包裹編號,提醒我要請警方協助寄送報案證明到海關處,讓海關處知道包裹寄件人並不承認為本人寄送,通話進入尾聲時,接到「中國福建公安局」來電,因此與國際快遞李先生結束通話。(電話未掛斷,為插播電話)

報案:要求視訊筆錄,被告知是「犯罪嫌疑人」
電話接通之後,員警會報上詳細的分隊和員警編號。接著就與公安局高警官開始通話,在了解情況之後,這位「高警官」表示報案證明需要正式筆錄,因無法現場到案,請我下載 Skype 通訊軟體,須以視訊進行筆錄程序。
隨即進入報案的筆錄流程(對方有開視訊,背景就是想像中警察局的背景,有穿制服的警察、出示警察證,但只有一開始有對著臉,後來鏡頭比較低,原本覺得是筆電的視角也沒有懷疑。也被要求要確定空間不會被打擾,沒有其他外人及關閉手機避免電話干擾)。
在筆錄過程中,我詳細的把稍早的事發經過重述,過程中警官也以對講機請人調查我的身份,在我將所有報案資訊提供後,對講機傳來的訊息是,我的身份是參與跨國詐騙案的嫌疑人,名下的中國XX帳戶出入資金有三百多萬人民幣及七十幾萬美元等等等,不斷強調這個案件很嚴重,也是好幾個國家現在關注的重點案件。
(當時真的嚇壞了)這個「高警官」再跟我重新講述我的「豐功偉業」之後,還跟我確認護照號碼沒錯(我已經忘了是不是以核對資料的名義自己洩漏),跟我確認是不是有犯罪事實,看我的反應和回答應該很清白?就提供可能洩露途徑,機票、包裹、Wi-Fi 還是複印身分證沒標使用範圍之類的,為了找出到底哪裡洩漏花了大概有一小時,一直要我回想各種細節,後來覺得應該只是在拖延時間,和了解我的形式風格之類的。
被要求以「嫌疑人身分」接受調查
高警官提供通緝犯資料要我指認,我當然都不認識,只有其中一個這個名字,就是國際快遞告訴我,以我名字為寄件人的包裹的收件人,所以我就相信真的是有人盜用我的個資,讓我捲進詐騙案。
「筆錄和偵訊」大概花了兩個小時中,我就是有問必答,就是個全力配合調查嫌疑人,接著他們表示因為涉案情節重大,我需要接受嚴密的調查,從當天開始要「起床到睡前每三小時回報個人行縱(定位、在做什麼、傳自拍),有外出行程事先取得同意,或是接受 24小時監聽監控(兩個來選還是主動回報好吧…)。
每天在外出前、抵達目的地、準備返家、抵達家中時都要回報;同時要求不明來電,不接聽、不回應並第一時間通報群組,並刪掉紀錄(告訴我如果接起來的是要利用我的詐騙集團電話,有串供的嫌疑);然後三天兩頭會要求通話(後來是要求我開鏡頭,他們說我家的訊號不好所以他們沒開),會跟我回報案件調查的進度,順便問我當天都在幹嘛,後來發現我狀態極差,還開始提醒我要記得吃飯:)可能真的怕我出事?
製造恐懼,嚴禁洩密
分享這個故事的時候大家會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:你怎麼都沒說?
首先,一開始對方告訴我涉案之後,就發了一個假公文的圖片,上面除了說這個詐騙案現在涉及多龐大金額、多少人,還會說這是跨國偵辦案件,有國際刑警組織參與。
同時告訴我覺得了解我的情況之後,認爲我的涉案程度小(建立信任?),只要配合調查確定無罪之後會沒事,但如果洩密違反的是刑事洩密罪,就會因此有了罪名,會被抓去關。
然後舉了一個可怕的例子,說有人也是無辜受牽連,生活受到影響,在自己的社群不斷提到詐騙案主嫌,對他發表很負面、偏激的言論,被詐騙同夥發現後綁架,後來態度還是很偏激,最後被撕票,會知道是因為過程被錄下來。同時提醒我,詐騙集團可能已經在暗中觀察我,畢竟主嫌已經被抓,自己出入要小心,回報行蹤除了確保我會配合調查,也是保護我,如果有遇到危險,最快可能半小時可以出現?(害我一下擔心詐騙口中的詐騙綁架我,一下擔心自己被逮補)
要求不能和身邊的人說,伴侶或家人都不行,因為目前案件還在秘密調查階段,身邊的人一定會想要自己的人脈去了解案件,因為現在詐騙集團份子遍佈金融和法律等機構,如果靠人脈調查,也可能會被對方發現。
要求不能用任何裝置查詢目前案件的所有關鍵字,因為不能保證詐騙集團是否有駭進我的裝置,如果有任何敏感關鍵字,就會被發現我已經在關注這個案件。然後好死不死那幾天我裝置原本一直都保持登入的帳號,全部都很不尋常的要重新登入,視訊鏡頭還曾自己亮了一下,可能只是天時地利人和,但就讓我當時真的相信自己被監聽。不管是詐騙口中的詐騙集團,還是這個假公安,所以我真的從頭到尾,不敢再段話或訊息跟任何人說。
建立信任,製造假象
認真回報、接受監視調查經過了一週,假警官每天會跟我更新案件進度,表現出積極破案的精神(劇本超級完整),後來有出現一個「隊長」的角色,也是了解我的狀況之後,表示幫我寫了幾千字的報告書,希望能先撤銷我的逮捕令。
時不時向我表示他的正義感,見不得無辜百姓受牽連等等,一直保證會盡全力幫忙我。後續幾乎每天會跟我更新案件進度(例如原先的包裹有其他線索要我指認,或是現在在包裹收件地有出現可疑人士的調查進度等等),隊長和高警官還會時不是關心我有沒有好好吃飯、睡覺,可能是單純想掌控我的生活,也提醒我生活不要受太大影響,畢竟我後期真的看起來不太好,他們大概也不樂見我真的怎麼樣。
寫得好累但這時候大概才過了一半故事線,決定長話短說…
精神恐嚇,要求寫自白書
後來開始跟我說這次調查的檢察長準備大動作逮捕嫌疑人,我也在名單內,用各種安排和話術安排我跟檢察長對話(是個大黑臉來著,通話前還要我先在公安局網頁上查詢,確定他的背景,增加真實性?),總之檢察長就是不相信我無辜,堅持要我到案說明,之後請我去找隊長處理後續事情。
隊長才接著跟我說,問我怎麼沒有好好求情,後續事情就是要訂機票到中國(我當時已經要放棄掙扎),他表現得對我沒有好好抓住跟檢察長講話的機會很懊惱,跟我說,一旦以嫌疑人身份離開美國,我的簽證會被取消,尤其川普上任後會嚴格清查,我可能再也回不了美國。我才開始害怕,跟他討論還能怎麼做、能不能再要求通話一次。
他說再去找其他長官求情,然後必須想辦法再求一次檢察長,可能有機會的時間對我的美國時間來說,是半夜三點,要我兩點半起來跟他對說詞,最後從三點半講到四點半,要我哭我也哭不出來了(熬夜熬到眼睛都乾了),然後三人的視訊最後,檢察長原本也是態度強硬,隊長很堅持、大聲表示要當我擔保人,要幫我申請「取保候審」。雖然有事先傳了一些文字跟我解釋,但我也是不太懂,大概就是嫌疑人可以不到看守所,但要有擔保人和擔保金,然後需要法院申請,所以需要我的證件資料和自白書。
然後結束通話後大概快五點,我睡到九點之後,起來寫了應該有上萬字的「自白書」,寫到下午三點,趕著讓他說在法院開門之前寫好:)
他們打算怎麼騙?
到這裡才開始有頭緒,他們的詐騙手法就是所謂要我籌措的「擔保金」,我被要求的金額是八萬七千美元(很諷刺吧xd)還要我先告訴他們籌款進度,只要我問「籌不到怎麼辦?」,他就會安撫我說沒關係會有辦法,要我不要貿然借錢,一定要跟他們對好說詞。
這邊開始的一些法律程序或法院公文,也都像是有真的公文資料傳給你。
然後我也很認真跟他說我籌不出來,能動用資金很有限(大概就是最後能騙多少騙多少吧),他也一直叫我不要急,慢慢對要怎麼跟先生或家人開口的說詞等等。
一直到最後幾天,一樣每天繼續回報行蹤,擔心籌不出錢要被送去中國看守所,至少跟我擔保這陣子不會被國際刑警抓走。
故事的最後
好,故事終於結束在我先生回美國。我還是在擔心自己被竊聽,一直等到半夜抵達的他,因著時差收行李到凌晨準備上床,還是藏不住秘密,把彼此埋在棉被裡,跟他說「欸怎麼辦我好像遇到麻煩,需要一筆錢,但我不能說」,後來他知道金額,覺得我有必要說,我才用氣音說了好久好久,都快缺氧了。
他一邊聽一邊提出很多疑點,然後跟我說「你確定不是詐騙?」我還很認真跟他說「不是,但不能被詐騙集團知道」(被洗腦的很成功),一直聽到最後(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),他才掀起棉被大聲跟我說「這肯定是詐騙啦!」然後認真跟我分析(結論就是文章開頭的幾點提醒),要我把群組給他看、說要截圖存證後封鎖。
我剛開始是不信的,或是不敢貿然封鎖,覺得這樣就會被知道我洩密,一直到打給美方警察、用國際電話打給台灣警局,最後(用我先生手機查)發現駐舊金山辦事處發過一篇新聞稿在講類似事件,我才真正清醒,讓他幫我封鎖刪除。
後記
結束之後,大概有整個禮拜我每天都睡超過 12 小時,兩週的精神消耗真的很大。也用了兩週把當時掉的體重吃回來,總算惡夢初醒的感覺。回台後也馬上重辦身分證,希望後續不要再因為這個案件有其他麻煩。
最後還是想說「人人有良心,天下皆太平」,歹路不通行啊(台語),因果業力都是早晚要承擔的。
感謝看到這的各位,希望看到這篇的時候還不算太遲,祝大家都能避開詐騙的坑、過得平安順遂!小人退散!
文/吳宜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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